“我的生物钟还记得那段经历，常常到了深夜12点还睡不着觉，半夜总是惊醒，害怕自己还留在那个可怕的地方，害怕业绩完不成又被毒打......”日前，在海盐县看守所，从老挝回国的犯罪嫌疑人张石向检察官讲述了自己的金三角特区噩梦。

 

“淘金”

 

 

张石的父亲早逝，与母亲相依为命。2020年9月，张石在一款仙侠游戏中遇到了一名叫“美好”的网友。

 

经过两个月的相处，张石发现“美好”不仅技术高超，还十分热情，得知张石失业在家，“美好”透露自己有去老挝赌场做保安的路子，“一个月有两三万块钱，如果要去的话，路上的伙食费、机票钱都可以报销。”这让张石听得心潮澎湃，自认为遇到了贵人。他当机立断，答应下来。

 

张石迫不及待地把这个赚钱路子告诉了自己好友李杰和王倪。张石向两人分享了自己朋友在澳门赌场做保安的经历：“他一个月工资也有2万，做得好可以拿到更多！”两人一听，很是心动，想着跟张石一同出国赚钱。

 

“美好”似乎很有能力，得知张石和王倪没有护照出不了国，很快就帮他们联系了偷渡的蛇头。

 

“中间人告诉我们，偷渡出去很容易，只要翻过一座山就到了，”张石至今还记得“美好”轻描淡写地告诉他，“跨过湄公河就到目的地了。”

 

11月13日，怀揣着对国外挣大钱的向往，三人开始偷渡之旅。此时，他们都没有想到，一场“噩梦”即将来临。

 

偷渡

 

 

他们从杭州出发乘坐飞机来到云南昆明，两天后又换乘出租车到达云南普洱。

 

11月15日晚8时许，张石三人在一家汽车站等来了接应的车子，车上已有一批偷渡者。上车没多久，张石便抵挡不住睡意昏睡过去。等醒来已是凌晨，车子停在了一个树林里。

 

出发前，协助偷渡的蛇头让张石一行人把手机定位关掉，亮度调低，防止被警察查获。

 

山路陡峭，周边漆黑一片 ，蛇头拿着木棍走在前面，一行人一字排开，踩着前方人的脚印艰难前行。张石喘着气，跟在后面，汗水从头上往下淌，爬过脸颊流到眼睛里，咸咸涩涩的。密林里的虫子不时会叮咬手臂，又痒又疼。“偷渡与‘美好’说得完全不一样。”张石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但离开了蛇头，他们完全找不到回去的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11月16日早上6时许，他们被转移到一个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车厢。沿途不知又换了多少辆车，最后停在了一个山庄。两天后，张石三人被“公司”派来的人带去抽血，核酸检测，观察一个晚上后，几个人懵懵懂懂被带到了金三角特区里面的一幢大楼下。

 

被卖

 

 看着眼前黄色的写字楼，张石有点傻眼——大楼有21层高，前门后门都有荷枪实弹的保安站岗执勤。 

赌场在哪呢？张石心里感到很疑惑，他拿出手机询问“美好”具体情况，这一次，总是“在线”的“美好”失联了。

 

“我觉得我这一进去，可能就出不来了。”张石感到隐隐的不安。

 

之后，三人被带到了一间宿舍，并被没收了身份证。到了傍晚时分，写字楼里回来的人透露了一个信息——整栋楼都是做电信诈骗的，他们被卖了......

 

凌晨1点，写字楼灯火通明，每名员工面前都摆着5、6部手机，而张石三人则在一旁接受“公司”主管的培训。

 

“你们的目标是海外华侨和中国留学生。”

 

“要好好与上钩的小鱼联络感情，让他们投资我们的虚拟币平台......鱼儿上钩后，平台投资的具体事情让小组长接手。”

 

“工资保底6800，骗到了就会有提成，提成是3万起步，骗到3万之后提成5%，骗得越多提成越高。”

 

......

 

听着主管滔滔不绝的讲解，三人终于认识到自己来到了一个诈骗公司。

 

体罚

 

 

培训结束后，他们被分配到不同的诈骗组。每个诈骗组大约有11至12人，由一名业绩较好的老员工担任小组长。

 

由于诈骗对象主要是在美华侨，张石作息也变成了美国时间：每天晚上1点上班，第二天白天11点下班。工作了两个多月，张石一单也没有成功。他离“成功”最接近的一次，是哄骗一名叫小美的华侨，当时小美即将把钱打入平台，但张石考虑了很久，还是删掉了小美的联系方式。“我过不了良心这一关，她也是单亲家庭长大，打好几份工才挣了一点钱，我要是将她交给组长，她将会一无所有。”

 

时间一转眼到了年底，张石还是一无所获，业绩排名垫底。组长宣布小组成员业绩排名时，张石不敢抬头，心跳越来越快。

 

“砰砰砰——”突然，组长拿过一旁的塑料棍，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身上。一下又一下，张石疼得大声惨叫，可对方并没有停手，直到他躺在地上无法动弹。

 

"我们大老远花钱把你弄过来，你天天业绩垫底是不是纯心找事？”在所有员工面前，张石成为了“公司”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此时，张石萌生了回国的念头，但主管告诉他，想要拿回身份证回国必须缴纳两万五千块钱的赎身费。主管还说，只要在“公司”工作满半年，就可以免交赎身费。偷渡出国一分钱没赚到还要倒贴钱，张石不甘心，决定再忍耐几个月。

 

回国

 

 

期间，张石想到过逃跑，但是几天后，“公司”发生的一件事却改变了他的想法——有人逃出特区后又被抓回来了。

 

“老板直接在几百个员工面前，让逃跑的人跪在地上，拿显示器、键盘往他身上砸。四五个人打一个，那人被打得头破血流，血溅得地上都是。”那一天，张石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第二天，张石听说逃跑的人被关进了水牢。无意间他还得知了一个可怕的消息——这个人是因为业绩不好，被别的“公司”低价卖给老板的。此时，他才知道业绩不好会被当作牲口一样从一个“公司”卖到另一个“公司”！原来主管之前所说，只要干满半年就可以放他回家极有可能是假的，张石开始慌了。

 

后来，完不成业绩的张石依旧被打得厉害，“我一笔‘业绩’也没有完成，被打得屁股都青了，我害怕再待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被打死。”2021年2月16日，张石下定决心一定要回家，当天，他便找到了主管要求回国，并联系家人凑齐了赎身费。幸运的是，交完钱后张石如愿被放出了特区。

 

出特区后，他联系了公司帮忙找的“黄牛”，花了一万五千块钱把自己送到老挝警方处，通过老挝警方将自己移交给勐腊警方，在结束了21天的隔离后，张石终于回到了家。后来，公安机关在工作中发现了张石等人涉嫌偷越国（边）境的犯罪线索，随即开展立案侦查。

 

回忆起在老挝度过的90多个黑暗日子，张石至今还心有余悸，那是一个看不到希望的噩梦，梦里没有纸醉金迷，没有盆满钵盈，有的只是满目的疮痍和绝望的恐惧。

 

检察官：后悔吗？

 

张石：我很后悔，真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趟出去非但没赚钱，反而亏掉4万多，还触犯了法律。我真的很想找出那个把我们介绍出去的中间人，我恨死他了，他就是个骗子。

 

检察官：李杰、王倪后来有联系吗？

 

张石：李杰也交钱回国了。王倪家里没钱，她说想干满半年再回国，但后来，我听说即使干满半年，也不能免交赎身费......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11月8日，海盐县检察院对张石、李杰以偷越国（边）境罪提起公诉。

 

（文中当事人均系化名）